“我想对我们的球迷，还有对巴斯家族说：我们感到非常失望与沮丧。我们希望能发挥自身的作用，为湖人篮球带来成功，但我们失败了。”

赛后，面对熟悉的话筒，沃格尔就像挖出了深埋于心底、翻滚了整整半年的黑色淤泥。伴随着甩掉重担的爽快感和贤者时间一般的空虚感，沃格尔的思绪一瞬间放空，他不禁回想起在里克·皮蒂诺手下充当录像剪辑师的快乐时光。那时的他一心想成为篮球教练，死皮赖脸的态度和不要工资的精神打动了教练组，沃格尔一天24小时都和机器、录像、战术书籍泡在一起，皮蒂诺甚至担心他会和录像机结婚：“每隔几年，就会出现这种怪胎，我甚至担心他不能毕业，因为他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了。”

在皮蒂诺的带领下，沃格尔如愿进入职业篮球世界，他执教过2013赛季的步行者，当过全明星教练和东部月最佳教练，当他成为湖人主帅时，皮蒂诺深表欣慰：“我觉得沃格尔百分百适配勒布朗，因为勒布朗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教练懂不懂球，有没有能力执教自己。很明显，沃格尔就是勒布朗需要的人。”

但现实的巴掌总是来得猝不及防，就像皮蒂诺自己，在NCAA叱咤风云，带领两所大学夺得冠军，却在NBA惨遭翻车。就像沃格尔，夺冠的香槟雨还没下完，下课的风声就萦绕在耳畔。六连败的湖人已经彻底失去附加赛希望，温和摆烂的马刺心情复杂地收下大自然的馈赠，WOJ已经在ESPN的节目中放出风声：湖人很可能在赛季结束后换帅。

在不出意料地输给太阳之后，沃格尔终于放弃了“为全队的拼劲感到自豪”、“我们在竭尽全力赢球”、“威少对工作很投入”、“戴维斯拼尽了全力”、“詹姆斯脚踝还在酸痛”这种裱糊匠式的言论——不怀好意的记者们知道他在裱糊，在评论区刷威少表情包的球迷知道他在裱糊，甚至连取消了赛后录像课的湖人球员们，也都明白这一点。一团稻草堵不住堤坝上的大洞，于是这团稻草成了众矢之的。这场戏已经演了很久，久到人们忘了，就在一两年前，大部分喷他的人都在夸他应对有方、调教得当。

基于NBA和人性的客观规律，沃格尔下课就像威少执行下赛季合同一样自然，当球队流年不利，主教练永远是第一背锅位，因为管理层不可能换掉自己，大概率也换不掉队内巨星。况且沃格尔这赛季的罪名也罄竹难书：瞎轮换、不上霍华德、认塔克作父、临场应变不灵、把湖人“曾西一”的防守带成倒数......

但沃格尔也是有理由说的：我夺冠那年带的是什么阵容，健康的詹眉、丹尼格林、波普、卡鲁索，现在你这什么阵容啊让我带，连塔克都在持球，核心带头不防守，这能打好吗？打不好，没那个能力知道吧。

这是2020年湖人的防守，从针对持球人的包夹，到后续的轮转补位——注意浓眉和麦基的补防速度——快而不乱，执行力强，俨然是一支真正有争冠欲望的强队。

那支湖人队甚至能防住约基奇如此风骚的背传，而那个拼命赶往底角补防的身影，也在这个赛季逐渐变得陌生了起来。

现在，湖人的外线防不住对手不叫挡拆的突破，内线的补防护框能力也直线下滑。

这当然不是一个人的问题，在这个回合，我们能看出湖人在防守端的沟通效率有多差。和两年前那支防守效率联盟顶级的湖人相比，已经不是同一支球队了。

所以，当管理层把两年前能防守的锋线全部换走，换成33岁的威少、37岁的安东尼、36岁的霍华德；当35岁的詹姆斯变成37岁、逐渐无心防守的詹姆斯；当霍华德在防守端几乎丧失防挡拆的能力；当戴维斯在愈发频繁的擦屁股任务中暴露自己钢化玻璃人的本质，沃格尔就算戴着“防守型教练”的光环，也无牌可打，只能像纳什那样眉头紧锁、双臂抱胸、嘴硬得像美国队长的盾牌，心算着什么时候下岗再就业。

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很多教练都经历过这种局面，强如波波维奇，两年前面对一圈拼图型后卫，也拼不出一块完整的胜利。强如科尔，在没有库里之后，也失去了优雅的余裕。

单从比赛本身来看，湖人就不该放走那一群防守型3D，让浓眉背负愈发沉重的补防重担；不该给塔克过多的球权；不该招揽年岁渐长、对球权和阵容要求不亚于詹姆斯的威斯布鲁克；队内平均年龄最大的湖人就不该打出联盟第六快的比赛节奏；37岁的詹姆斯就不该顶上防守任务最重的五号位，以至于内线防守直接开摆......

但，这里面几乎每一项，沃格尔都不是主要责任人。

换来威斯布鲁克，是湖人管理层和詹眉核心的一致决定——无论从现有消息还是正常逻辑推断，詹眉不点头，年薪4000万的威少肯定来不了湖人。为了换来威少，湖人出掉了库兹马、波普、哈雷尔和首轮签。

我一度以为，就算湖人管理层如德罗赞所说的“混乱、没有远见”，至少凭借詹姆斯的懂球程度，他一定不会选择打法和自己高度重合、已经进入下滑通道的威少，但我低估了湖人管理层的混乱程度，也第一次高估了詹姆斯的选队友水准。

关于浓眉，这支守强攻弱、远射能力一直不突出的湖人，就是靠浓眉撑起攻防两端的基本盘。在浓眉受伤后，湖人外线的防守漏洞、进攻黑洞双双暴露，沃格尔让詹姆斯打名义上的五号位，也只是无奈之举——他无法重用没有投射、运动能力愈发退步的霍华德，这样只会让善突不善投的詹姆斯和威少打得更难受，詹姆斯已经被迫成为湖人队内的三分王，而威少的三分准心只有29%。

更何况，詹姆斯肉眼可见地朝着411工程一路狂奔，威少一度被洛杉矶的聚光灯晃得茫然无措，珍妮·巴斯、兰比斯夫妇、佩林卡......湖人管理层的故事简直可以拍成宫斗剧。八个头有九个脑袋十八种想法，停掉赛后录像课，是沃格尔留给湖人最后的温柔和体面。

在这种尴尬的环境下，就连沃格尔责任最大的提速，都有了合理的借口——

这支湖人三分能力联盟倒数，阵地战进攻成了欢乐喜剧人的直播现场，只能加快节奏，趁对手落位未稳，能抢几分是几分。

至于霍顿-塔克，一句话，他是湖人队内第四高薪。作为主教练，你会把他摁在板凳上多久？

威少加盟湖人只是湖人拆台大戏的开始，在他加盟之前，是湖人的夺冠阵容已经老化两年、薪资结构基本锁死、管理层争议不断的背景序曲。就像一颗火星掉入火药桶，由时间孵化出的矛盾被链式引爆，防守端的多米诺骨牌先后倒下，威少率先中枪，然后是浓眉、塔克、詹姆斯。于是沃格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调整轮换，顶着所有球迷乃至球员的公开抱怨，试图用漏勺舀出一瓢水。

管理层有责任，一支混乱、短视的球队注定与争冠无缘，泰伦·卢和蒙蒂都没感受到管理层的尊重，和詹姆斯同步的三年合同只有沃格尔点头；詹姆斯有责任，他的选择、他的球场态度，都不像一个志在冲击“副GOAT”的巨星；威少有责任，他前半赛季的竞技水平和赛季中段“生活冠军”的态度，完全不匹配他27%的使用率和75大的历史地位；浓眉也有责任，他在防守端拼得太狠，进攻端的半截篮准心又创造了生涯新低，直接扒掉了湖人的底裤.....

在这场分锅大会上，如果真论主要责任人，沃格尔甚至挤不进前三，但他是湖人主教练，胜利的果实归于球员，失败的锅由教练先背，就像2012年的雷霆主帅布鲁克斯所说：“你们打得都很努力，是我不够好。”这口鲜浓的鸡汤背后，是篮球教练们集体的宿命，沃格尔的恩师就吃过这种亏，现在，轮到沃格尔了。

但不管怎样，承认失败也是一种放下，沃格尔有了“带着尊严打完最后三场”的余裕，如果真如名记所说，那到赛季结束，他将远离湖人这片深不见底的名利场，拥抱崭新的海阔天空。

而湖人，又将进入下一个轮回。